盡華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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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不得不去懷疑:幸福…是不是來得快…,也去得快呢?…"

"…還是說,有些人注定一生下來就沒有享受幸福的權利?!…"

在櫻花舞上一季嬌美風華之時,有誰會想到衰敗的殘破枯萎就隱藏在漫天嫣紅之中?…又有誰能在啜飲歡愉的美酒時,還可以停下舉杯的手以挽回一絲冷靜?…無論如何,耽於美好而忘卻自我的冷靜是常有之事;只不過,即使春櫻凋落,但明年依舊會捲土重來地再次於人們面前掀起淒艷的孤絕風暴;然而,多少被命運的巨輪所輾碎的無辜靈魂,就算是遭遇多麼的不平與不公,卻已無哀哀上告的餘地與權利…

…要是有天不幸遇上了,那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接受--"心甘情願"地領受造化給予人們的試煉,"懷抱感激之意"地面對所發生的事實;…唯有接受…接受!…接受!!

然而,這種逆來順受的態度真能幫助那些傷心人兒完全越過絕對且極致的悲痛嗎?!…還是說,這樣只是增加了許多不得不自我欺騙以繼續生存下去的行屍走肉而已?……

如果可能的話,倒寧願去相信事情其實並沒有那麼糟;或許終有一天,被生與死所區隔、身處不同時空的意念們總會突破此種界限而再次相遇、重聚吧!…雖然只是"或許",但那已是一種希望,一種支撐破敗身心繼續等待奇蹟出現的力量。

……所以,才會有"等待"這碼子事吧?……
當飛影踏進那間遍地充滿斷裂屍塊的屋子時,他知道他該自持續數月的美夢中清醒了…;不論那是個多麼引人遐思、勾魂攝魄的甜蜜之夢,是個多麼讓他寧願就此死去的幸福虛幻…映入眼簾的這景象讓飛影明瞭,他無法再沉醉於以往的幸福裡了…眼前的事實像巨雷一般無情地劈打在飛影身上,他不得不醒來以面對眼前這殘破的一切…

藏馬--他心愛的狐狸--孤獨地倒臥在室內唯一沒被蠕動的植物佔據的一角,整個人看來像極了一朵艷紅的薔薇;只不過,維持那嫣美的風華姿態乃來自於生命的泉源--鮮血--藏馬的血!!

「藏馬…藏馬…」夢囈似地低聲呢喃著熟悉的名字,飛影步伐沉重走近藏馬身畔。

"…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不會!!不會!!!…"

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飛影輕搖著懷裡狐狸那具浴血的纖弱身軀,企圖將他喚醒;就像前幾次一樣:藏馬會再度張開眼睛,重回自己的懷抱。

然而,藏馬對此卻絲毫沒有任何反應。

此時的飛影幾乎要崩潰了--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面對此類慘事接二連三地不斷發生?!…為什麼好不容易才心意相通的倆人竟要遭到不得不分離的打擊?!…難道就因為他是個忌子--永恆的無謂詛咒--使得他必須看著與自己相戀、相知、相守的人受傷、痛苦、甚至是死亡?!…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成為一個忌子啊!--這種命運豈是自己能夠選擇的?!…就算因身為忌子而真有注定的劫難與災厄,那為什麼不全衝著他來?!…為什麼要讓無辜的、不相干的人受罪--為什麼要讓藏馬代他來承擔這一切?!……看著懷裡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狐狸,飛影極想對著上天控訴這一切的乖舛與絕離,但他的悲痛全哽在喉間,什麼也吶喊不出;到最後,失落的火妖也只能對著藏馬無血色的蒼白面容邊落著渾然無所覺的淚水,邊虔誠地祈禱奇蹟出現。

宛如感受到飛影心中熱烈的期盼一般,或者更可說是不願讓飛影太過傷心--藏馬幽幽地張開了緊閉的眼簾,現出那對不具分毫生氣的綠色青碧。

「…你來啦…」待看清眼前人是誰後,藏馬吃力地扯動嘴角,對飛影露出欣慰的微笑。

「藏馬…」飛影如鯁在喉;心中對於藏馬的清醒充滿喜悅,但心頭卻飄來不安的陰霾。

「別哭…」藏馬舉起手試圖拭去飛影眼眶滿溢的淚水,他實在受不了看見這火妖失神無措的傷痛模樣。

「…你的手…怎麼會…變成這樣子?!!…」注意到狐狸所伸出的手,飛影痛苦地失聲輕喊;沒錯,藏馬的手已經不能算是"手"了,祇能說那是一團模糊的血肉而已;"那雙曾輕巧地幫著自己包紮傷口、剪斷繃帶的靈活的手;那曾如海浪般溫柔地揉著自己頭髮的纖細十指…到底是誰將它們毀了的!?…究竟是誰…竟狠得下心,一刀刀地戳穿那玉白的掌面!?…這種莫名無理由的摧殘為何要由藏馬一個人來承受?!…這些罪孽…不該是應報在狐狸身上的,不該是的!!…"哀傷的火妖將藏馬的手捧在胸前,滿心痛楚地兀自傷心難過著……

「不要…這個樣子…你知道看見你這樣我會有多難過嗎?…」感知飛影的滿懷心痛,藏馬不禁為此落下了眼淚;心中百味雜陳…為何好不容易才得到幸福的自己會遭到命運的無情報復?!…是不是自己以往作惡多端,四方神祇特地降下要懲罰他的命令?!…但是,為何不單單針對犯錯的一人就好,居然還要把那隻無干無係的火妖給拖下水,讓他與自己一齊哀傷、一同難過!?…想到這裡,藏馬的淚水便猶如堤岸潰決似地一發不可收拾;而大把微鹹的淚珠落下,也頓時讓他遍體的創口遭到有若千萬根細針同時戳刺的燒灼痛楚,秀美的眉也因此蹙了起來。

「別難過了,傷口會受刺激的…」見到藏馬如此,稍稍恢復理智的飛影溫柔地舔去狐狸晶瑩的眼淚,然後小心翼翼地扳開對方示意自己開啟的稀爛拳頭。

「這是…」一看見藏馬掌心放置的東西,飛影頓時說不出話來。這是他給藏馬的冰淚石啊!--他自己的冰淚石--難道藏馬他…不惜廢掉一雙手都要保護著這鍊子嗎!?…可是,這樣值得嗎?…他的命都幾乎要送掉一大半了…就只是因為一顆石頭,一顆自己送給他的石頭?…

「你…說過的…要是我把它搞丟了,你會殺了我…」彷彿看穿飛影心底的疑惑,藏馬輕描淡寫地微笑解釋,彷彿在說著別人的事一樣。

「這…根本不重要…你不用這個樣子的!!…不過一顆石頭而已…」飛影訥訥地叫喊著,心中的罪惡感似山洪般爆發:都是他害的,都是他把藏馬害得這麼慘的,他不能原諒他自己,不能!不能!!…懊悔傷感得無法自抑,飛影摟著藏馬的手臂明顯顫抖著。

「…不…對我來說,它很重要…;這是那麼倔強的你為我所落下的淚啊!這是你對我…所用的情……連我自己都曾認為…不配擁有它…;又怎可能…怎可能讓別人…把它奪走…;我…我…」斷斷續續地說著,藏馬喘得越來越厲害;他吃力地吸了口氣後又想繼續說,卻突如其來地吐了一大口血,兩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一見到藏馬昏厥,飛影便急忙撐起狐狸的身體,想要立刻帶他到幻海那兒給雪菜治傷;然而就在將藏馬扶起來的時候,因為受傷口牽動而隨之到來的劇痛卻讓狐狸不覺清醒了大半,他充滿創痛的低吟讓飛影止下了搬運的動作。

「…等等,已經太遲了…我知道的…」有氣無力地說著,藏馬對著心神失措的火妖露出淒美絕艷的淺笑;而飛影則像被迷惑似的,什麼話也沒有說,什麼事也不再做;他只是緊緊將心愛的狐狸摟在懷中,擁著待會就要冷卻的溫暖軀體,滿心悲苦…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不准哭…沒什麼好哭的,…我寧願看你…是因為歡樂而落淚…」藏馬顫抖地舉起手輕撫著飛影的臉頰,於其上留下一抹甜腥的痕跡;而飛影同時亦不住手地拭去狐狸唇邊不斷溢出的大片璀璨血花。

「…對不起…我又背叛你了…我對你失約,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不是最恨…最恨背叛你的人了?…所以…你要恨我!…明白嗎?…飛影,恨我!!…這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太…難過……」藏馬的聲音越來越小,飛影幾乎聽不清他咕咕噥噥地到底在說些什麼;他將耳朵湊近藏馬唇邊,意圖攫取狐狸在人世間最後的話語。

「…把我…毀了…;也別立墓碑……答應我…」飛影點了點頭,他默默凝視著藏馬淒艷的平靜面容;不捨、依戀、悲哀、孤絕、淒涼…種種情緒在飛影心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以要吞噬他的姿態發出狂烈暴虐的叫囂與怒吼……

「…對我發誓…你不會…去自殺…」藏馬血肉糢糊的手緊拽著飛影的領巾,在上頭留下數片暗紅血漬;碧綠的瞳中因盈滿淚花而富有生意,狐狸直直望向火妖帶著血絲的疲憊紅眸,帶著不可違背的堅定。

「…我發誓。」飛影依舊答應了藏馬任性的要求,還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試圖讓狐狸放心,同時也自我催眠著告訴自己死神不會來得那麼快,即使藏馬已經氣若游絲、宛如風中燭火一樣的脆弱易逝,但他還是希望能有多一點時間和狐狸在一起,就算是只有一分鐘、只有一秒也好!可是,這小小的期望似乎也已不可得…

得到飛影的承諾與誓言,藏馬的臉上如釋重負般地脫出一朵充滿溫柔、甜蜜與嫣紅甜腥的淒涼笑靨。

「…有句話……我從未…真正地…對你說過;飛影…我,我…」就差那麼一點點!來不及說完最後一句話,藏馬略顯遺憾地在飛影懷中失卻了生命所有的重心……

飛影沒有為此再傷心落淚,他只是加重了手臂的力量,然後將下巴抵住藏馬的額頭來回摩挲著。

「…愛你…」良久,飛影接了藏馬未出口的話。
嫣紅的櫻瓣依舊在透明的空氣裡旋舞著一季狂恣,燦爛的華麗中埋藏著孤絕的淒艷與死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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